发信人: timewarps(Timewarps) 
整理人: fslts2(2003-11-09 22:12:56), 站内信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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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你是谁?”我打量眼前的女子。   
   “我是你呀。”   
   “你是我?那我是谁?”   
   “你是我呀。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第二夜,女子又来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“你是谁?”   
   “我是你呀。”   
   “那我是谁。”   
   “你是我呀。”   
   “我是男人,你是女人,我怎么会是你,你又怎么会是我。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女子笑笑不答,径自转向书架,安然享用。   
   什么嘛!这可是我家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一连数日,那女子几乎夜夜造访。每次只那几句,我若多问,她只管低头看书,对我浑不理睬。   
   到底是人是妖,怎么的天天骚扰。   
   又一转念,管她妖魔鬼怪精灵仙,想我堂堂七尺男儿,行得端正,怕她做甚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我与那女子各自为政,时间稍长,倒也两相和睦,无甚事端。   
   那女子爱看一些古书,尤其诗词歌赋及明清小品。于是再去书店,便不忘捎回一些。   
   那晚,她又抱了一本前朝的旧书看得入神,我坐她旁边,百般聊赖。   
   她冷不丁的侧过脸,敲敲我的脑袋,“你该娶房媳妇了。”   
   我揉揉睡眼,哭笑不得。管得比我妈还宽。   
   “好啊,捡个现成的,就你了。”   
   女子立刻唬起脸,啐了一口。“胡说八道。”   
   见她嗔怒的模样,我更觉心花怒放,嘿儿嘿儿笑个不停。她扬手作势要打,我方才不情愿的收敛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“喂,我叫陈生,你叫什么?”   
   女子扑哧一笑,“我知道你叫陈生。我叫芸,但是——”她正色道:“你不可以叫我芸。”   
   “叫娘子?”   
   她又要打,我连忙抱头跳开。   
   “休得胡言。若愿意,就叫我姐姐吧。”   
   我连忙摆开架式,躬身一礼:“姐姐在上,请受陈生一拜。”   
   芸掩口偷笑。   
   我扯住她的袖子,左右端详,“姐姐,这衣服真好看,像电影里古时候的穿着。”   
   芸一拂袖,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你以前也是这样的。”   
   “我?”我指着鼻尖夸张的问。   
   “陈生,你该娶个媳妇了。”   
   又来了!我直直倒在床上,枕着胳膊,意态洋洋地说道:“我已经——有了意中人。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路过那片草坪的时候,正是夕阳倾斜的辰光。我每天路过这里,每次都会看到一个女孩。   
   女孩的身影在斜阳里如脱兔一般,狡黠可爱。   
   我皱皱眉毛。每天这样蹦来跳去,不嫌累?   
   我也学她的样子——半蹲着,背手,跳跃。   
   女孩察觉,回头斜睨着我。   
   “喂,这是什么运动?”   
   “兔子跳。”女孩不冷不热的回答。   
   “什么叫兔子跳。”   
   她的速度很快,我只得一路小跑。   
   “很稀奇吗?你们体育课上都玩什么?”   
   “就是一些准备活动之类的。”   
   “光准备不活动?”   
   “也不是,准备了以后,可以打打球什么的吗。”   
   女孩终于停下,“兔子跳是最累的一种运动,也是最锻炼人的。像练武术,得分层次。”   
   “你练到第几重了?”   
   “你永远追不上的那一重。”   
   “活~,谁信!比比?”   
   我故意挑衅。那女孩一扬眉,“比就比,谁怕谁!”   
   于是,夕阳下的草坪上出现了这样一幕——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背着手,一前一后做着稀奇古怪的运动。路人或指指点点,或掩口偷笑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她到底是功力深厚,我这方已作垂死挣扎,她那里却若无其事优哉游哉。   
   “喂,你知道那首《木兰辞》吗?”我问。   
   “当然知道。”   
   “我打赌你背不下来。”   
   “哼~你可听好了。唧唧复唧唧,木兰当户织……雄兔脚扑朔,雌兔眼迷离,双兔傍地走,安能辩我是雄雌。”   
   背到最后一段时,女孩气喘,我却手舞足蹈乐不可支。不知是因为刚刚经过的运动,还是因为别的,那女孩的脸刷的一下通红。   
   女孩豁然起身,气急败坏的瞪我一眼:“不和你玩了!”   
   说完便远远的跑开。   
   “明天,我还会再来的。”   
   我对着她的背影喊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夜里,芸在看书,我听音乐。   
   芸从书本上抬起眼睛,奇怪地盯我半晌。   
   “你说,你有了意中人?”   
   “意中人?噢,你说那只兔子啊。”   
   “兔子?”   
   “嗯,一只不知好歹的兔子。”   
   “唔?怎个不知好歹法?”   
   “就是……就是……,哎呀,反正很可爱就是了。”   
   芸淡淡一笑,忽又沉默。   
   半晌,方自语道:“怎的一点没变。”   
   “什么?谁没变?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芸不作声,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我。那种眼光,让我突觉不妙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“陈生,我要走了。”   
   “可是,时间还早啊。”   
   “我要走了。以后,不再回来。”   
   我怔住。一颗心像被什么重重一击,麻麻地沉重。   
   这些日子,习惯了芸的陪伴,依恋之情悄然滋生,她怎能这样,说走便走。   
   “能不能不走。”   
   “傻瓜,”芸拍拍我的脸,“你总得有自己的生活啊。”   
   “你要去哪里。”   
   “去我该去的地方,——我会很好,不要担心。”   
   我赌气的背过身子。   
   “即然来了,为何要走。即然要走,为何要来。”   
   “我来,因为我是你。我走,因为你是我。”   
   我仍不肯看她,只觉胸闷难当。   
   “陈生。”芸取下随身的玉佩为我挂到胸前。她默默地凝视着我,眼睛里蓄满了泪。   
   “今世不能,期以来世。——我终于找到了他。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芸就这样离去,留下一枚属于她的玉佩和一句我不解的话。   
   那一夜,我守着窗子坐到天亮。窗子大开着,我幻想着芸会像往常一样飘然而入,然后笑骂一句:“小傻瓜。”   
   然而我知道,芸,永远不再回来了。   
   我低下头,芸的玉佩垂在我的胸前,那样的圆润通彻,像是历经日月的摩梭。玉面上刻了半个字。   
   芸啊,为何它是半个。   
   你留下的谜底,我如何能猜破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第二日黄昏,我坐在石阶上,远远地望着女孩跳跃在夕阳里。   
   忽然就想起了芸,不知道现在,她会在哪里。   
   女孩跳到我跟前,好奇的打量。   
   “我又不是兔子,看我作甚!”我粗声粗气的说道。   
   女孩从鼻孔里“哼”了一声,不再理会。   
   “哎,你叫什么,上一次,你都没有告诉我。”   
   女孩翻翻眼睛,“关你何事。”   
   我站直,绅士模样的深鞠一躬。   
   “在下姓陈名生,请问姑娘芳名。”   
   “我姓沈名兔儿,沈兔儿。”   
   沈兔儿?我瞪大了眼睛,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。   
   女孩脸色微愠,“笑什么,你不尊重我的父母。”   
   “我笑我的,与你父母何关?”   
   “名字是父母取的,你笑我的名字,就是不尊重我的父母。”   
   “嗬!兔子理论。”   
   那兔儿又气鼓鼓地瞪我一眼。   
   “不和你玩了。讨厌!”   
   就在女孩转身的一刹那,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——不能放她走。我已经不能再放开她。   
   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,她惊愕地回头。恰在此时,我看到她胸前的玉佩。那样圆润通彻的一枚,如她的皮肤,淡淡的透明。   
   我征在原地,目不转睛。   
   女孩的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。胳膊一挡,喝了一声:“看什么!”   
   “这个。”我拾起那枚玉佩,与我的合在一起。   
   仿佛江海湖泊刹那间的汇集,我清楚地感觉一道风声雷电,是这样丝丝入扣天衣无缝。   
   而那神秘的半个字,终于清晰地显现——芸。   
   “今世不能,期以来世——我终于找到了你。”   
   我鬼使神差的念了这样一句。女孩浑身一颤,怔怔地看我。   
   我回视她。   
   这样相对默默的目光,仿佛曾经几生几世。   
  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,女孩突然地挣脱出手腕,扯过半面玉佩,夺路而逃。   
   跑到一半,她回过头来。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噙满了泪,在慢慢暗下来的夜色中,熠熠如钻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第二日,她没有来。   
   第三日,也没有。   
   那个叫沈兔儿的女孩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   
   每到了日落的辰光,我仍然会去那个地方。默默地看着夕阳一分分落下,心情无由得沉重,却仍不厌其烦。   
   不管是芸,亦或沈兔,都是同样飘渺,如一缕握不住的轻烟,让我迷失。   
   为何当初,不曾抓紧她的手。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落日的斜晖只剩一点残红,又是一天将要掀过。   
   眼前忽儿闪过一个身影,敏捷如兔的娇俏,踩了节奏落落有声。   
   那兔子回过头来,冲我大喊:“傻坐着干嘛,快来一起做运动。”   
   忽然有一些咸涩的东西涌出了眼眶。   
   我跑了上去,极其不满的嚷着:“起跳线以我为标准。兔子,你不能耍赖。”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   
   那晚,我坐在芸常坐的椅子上,学她的样子摊开书本,茫不经意间看到这样一段:扬州西门金桂山上挖到一座古墓。墓中有一女子,保存完好,眉目如新。女子身穿绸缎衣服,长发齐腰。同时出土的,有一些玉玉簪和玉佩。玉佩上刻有“芸”字。   
   作者以为,因《浮生六记》中,沈三白“葬芸于扬州西门外金桂山”“回苏后,复至扬州,卖画度日,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。”因而,出土女子极有可能,便是陈芸。   
   翻开《浮生六记》,一眼看到这里:芸曰:今世不能,期以来世。   
   三白曰:来世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相从。   
   芸又曰:必得不昧今生,方*有情趣。   
   三白曰:若来世也不昧今生,合卺之夕,细说隔世,更无合眼时矣。   
   合上书本,怔怔呆坐。   
   忽而忆起第一次见到芸——绸缎衣裳,长发齐腰。   
   她告诉我:“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”  
 
  
 
 
  ----         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,
     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
     蛛丝儿结满雕梁,
    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
     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
    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,
    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.
     金满箱,银满箱,
     展眼乞丐人皆谤。
     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!
     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
     择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
     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杠,
     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。
    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,
     反认他乡是故乡。
     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!            | 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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