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信人: jianghong18(纯爱手扎) 
整理人: sweetarain(2001-08-10 13:38:33), 站内信件
 | 
 
 
  抢劫和偷窥
 
   ○慕容乱七
 
   “群星闪耀不如残月独明。”我翘起二郎腿,如李白风流倜傥般
 而吟。 
 
   她卟哧一笑,道:“这上句真是好蹩脚,亏你也想得出?” 
 
   “你要求也不能太高了吧?我的水平就这样,你还真拿我当李杜
 了?” 
 
   “呵呵,你那酸劲,做孔乙己第二还行。”她笑得更忘乎所以,
 该露的牙齿全展示在我眼里了。 
 
   我催她快应下句,她才收起笑来,想了想,说:“你这么烂的上
 句,我只能以更烂的下句来对了。”她稍作停顿,便道:“众目生盼
 莫及一汪秋水。” 
 
   我笑道:“难为你了,虽然不算公整。但若单独为句的话,实在
 是颇佳。好,众目生盼莫及一汪秋水,好!” 
 
   她竟也脸孔一红,挥了挥手,说:“哪里好了?” 
 
   我一指自己的鼻子,道:“好在你比我还酸。” 
 
   她张牙舞爪便扑将过来,我动作一慢,闪躲不及,胸口肩上便已
 中了她的绵绵柔掌。我作势倒在床上,仰天作四脚抽筋状。她哼了一
 声,说:“没劲。”便转了身,进了自己的房间。 
 
   我看她进屋,喃喃自语:“让你打了,还说没劲?难道要我跟你
 玩相扑,作肉搏才有劲?” 
 
   她叫唐僧,比我小四岁,但人地愣是比我高三公分。从小就和我
 是邻居。可以说和她是从小玩到大的。 
 
   到目前为止,我仍极为讶异自己怎么和她作了十多年的玩伴,就
 如同极为讶异她挺俏丽的一个高挑女生竟然取名叫“唐僧”。 
 
   她对自己的名字倒一点不在乎,反而颇为自得:“这叫另类!瞧
 我老爸老妈,在取名这一项上意识就超过人类一大截呢。” 
 
   能把自己的女儿唤作唐僧的,恐怕也的确超前了。全宇宙也找不
 出第二个来。事实上,她父母“超前”的远不止这个。在唐僧八岁时,
 她父母就处于半离婚状态。所谓半离婚,就是法律上没有形成离婚,
 但事实上早已经分居了。 
 
   和唐僧租了一间一室一厅,月租金为八百。许多家具是我们自己
 添的,但大多数是她老爸赞助的。她老爸算是个富人,原本不同意她
 和我这个男性同处一个屋檐下,但好歹唐用了“死皮赖脸生死大法”,
 才逼使富爹同意。富爹起初还看不上眼,嫌屋子太破太小,但唐僧报
 以冷言冷语:“这屋子怎么也比家里温暖许多了。”富爹无言以对,
 任由唐僧了。 
 
   总算我也是他们从小看大的,富爹和她老妈千叮咛万嘱咐,给我
 立了三百多条戒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。这些我都对唐僧说了,她就
 拿本书一阵乱翻,嘴里说:“别理他们。” 
 
   我一笑:“就是,还怕我们作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?” 
 
   唐僧总是看不惯有钱人。其实她也算是个有钱人了,但她常嘲笑
 有钱人们的愚蠢滥情,冷漠无知。 
 
 
 
   卧室由她来住,我用书架把厅分隔成两半,一半作自己的卧室,
 其实就是一张床和一台电脑而已。 
 
   我的床一直很乱。床上堆满CD唱片和杂志。她也时不时地在我的
 床上蹦跳滚爬一番。有次回家,开门便看见她披头散发,穿着短裤短
 衫在我床上发疯似地作扭腰扭肢状,旧唱机里放着吵翻天的黑人说唱
 乐。 
 
   我关了唱机,她一撇嘴:“今天我考试全班第三,心情爽着呢,
 你为什么这么扫兴?我可是难得疯一回的。” 
 
   我一愣,赶紧再将唱机打开。那天,我和唐僧连饭都没吃,光在
 床上跟着唱机跳舞了。 
 
   第二天,我们又买了一张床。我咕哝着:“你成绩若一直这么好,
 我睡地上就行了。” 
 
   其实她在学校里的成绩一向不错,我也希望她能在今年考上一所
 好的大学。所以一般我尽早回去,将饭准备好。总之,我虽然懒得让
 人冒火,但自从和她合租后,我倒不知不觉地变勤快了。 
 
   话也说回来,找她与我合租,固然有因为除了她,我实有没什么
 朋友愿和我一起住的原因,也因为她可以替我分担一半的房租。我的
 工资不多,四百元对我而言,已经相当不少了。而她还在念书,这笔
 钱我还不了,便只有全包家务了,给也一个安心学习的环境,也算对
 得起她的富爹。 
 
   每逢周末,她就看日剧,有时看得迷了痴了,有时满脸不屑:
 “太假了,太假了。” 
 
   我要她抓紧时间看英文,她就对着我嬉皮笑脸:“要我看什么书?
 《挪威的森林》?《犯罪心理学》?还是《史记》?” 
 
   若哪天她心情不了了,便会当头来一声喝:“你若再给我施压,
 我就自传卖去。” 
 
   所谓自传,就是我和她十几年在一起玩耍时的勾当。 
 
   这时,我一想起那时的情形,便心软了,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
 由她在电视机前抹眼泪也好,一脸不屑也好。 
 
 
 
   她心情不好,大多是在她来月经的时候。和她住了许久,自然也
 了解她来月经的情况。第一次给她洗衣服时,她几乎整个人都要飞起
 来:“你,怎么可以洗我的衣服?” 
 
   我一脸惊讶:“不可以么?我看你昨天晚上很累,衣服都没有洗
 就睡觉去了。今天早上又起这么晚,所以……” 
 
   她不等我说完,双手就伸进洗衣盆里一通乱翻,盆里的泡沫四处
 狂溅,然后她自水中拖出一条内裤,横看竖看,立时垂头丧气:“你
 这都给洗了?” 
 
   我哈哈一笑,已经恍然:“你是怕我看见那个?” 
 
   她粉白的脸立时飞起两朵红云来:“早说买台洗衣机了。明天,
 不,今天就去买。” 
 
   “就为了这个要买台洗衣机?小妹,这种事很正常啊。以后你若
 不愿让我洗,便自己洗就是了。洗衣机的钱,留着以后用吧。再说,
 洗衣机买了也没地方搁置。” 
 
   但自那日起,她便再也没说什么。所有的内衣内裤均由我洗了。
 如今想来,女孩子一定将自己的生理变化视为闺中隐私,断然不能轻
 易让一个男性知道的。唐僧能这样做,又怎是我和她这十几年来所积
 累的情谊所能解释的? 
 
 
 
   一个星期前的某个夏夜。 
 
   她请人搬来了两只摇椅,刚好就能并排放在阳台上。然后她拉了
 我的手到阳台上,将我按到一张摇椅里,吃吃一笑:“今天我们来乘
 风凉,听我讲故事。” 
 
   我不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,只要不是毒药、泻药和安眠药就行
 了。我随着摇椅而摇摆,她也坐进了另一张摇椅,与我并肩摇着,目
 光所及,正是深深兰兰的夜空和遥不可及的忽闪忽闪的寥寥几颗星辰。 
 
   起先,她讲了几个关于希腊女神雅典娜的神话,倒也让我听着入
 迷,接着她悠然说:“你喜欢过几个女孩?” 
 
   我未听出她语气的变化,说:“你不是都知道么?有两个你都见
 过的。” 
 
   “嗯。”她使劲摇着身子,摇着椅子。 
 
   我也跟着她的节奏摇,那几颗星星便也一起忽远忽近。 
 
   她又道:“你想没想过抢银行?” 
 
  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,转头看着她:“什么?” 
 
   “抢银行。”她轻轻摇着修长的双腿,平静地说。 
 
   我呵呵笑道:“我想抢啊。” 
 
   “我也是。” 
 
   “好啊。别忘记买长筒丝袜,褐色或是棕色的。携带方便,进了
 银行就往头上一套,省事儿。” 
 
   “嗯。银行的钱够我们花了吧?”她的语气淡得如星光。 
 
   “莫说银行了,就是城市信用社的钱也够了。”我望向夜空,轻
 轻厥了一下嘴。 
 
   “够花多少年?” 
 
   这个问题我这辈子都没有考虑过,不由皱眉思索,然后打了个响
 指,说:“不停地花,也可以花上一百八十年呢。”说完这句话,我
 便自嘲地笑了。 
 
   她轻轻叹口气说:“十年也许就够了。象我爸妈那样。” 
 
   我蓦地发现她语气神情比以往凝重了许多,以为她又想起父母的
 事,忙说:“小妹,别这么悲观。你父母的情况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转
 变了呢。等你考上大学,让他们一高兴,就万事家和兴了呢。” 
 
   她幽幽地说:“他们今天离了。” 
 
   我吃惊地看着她,说不出一个字。她也似乎全然没有期待我对她
 的安慰,面容沉静平淡。 
 
   这种镇静和平淡是她强自装出来的吧?我暗自叹着。 
 
   我一时无法理解,她父母的离婚和抢银行有什么联系?她为什么
 会萌生抢银行的念头呢? 
 
   她伸手放在我的手腕上,轻声说:“我想喝酒。” 
 
   她的眼眸里面已经有了莹莹泪光。 
 
   我想起她那句话:“众目生盼莫及一汪秋水。”只是现在想起来,
 却是鼻子发酸。 
 
   “好,我去拿酒。” 
 
   我不同意她喝酒,但这次不同,我知道喝酒可以暂时忘却忧伤,
 可以暂时麻醉痛楚。如果喝到要吐时,那更会有种说不出的爽快感受。
 虽然会伤身,但总比强装平静,强忍痛苦要好得多,直接得多。 
 
   唐僧就如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,不善喝酒。才喝一瓶,就开始关
 不上话闸,如洪水般涌出。 
 
   “其实,那次我真傻。你都二十好几了,又有那么多女朋友,什
 么没见过?我来月经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可我就是紧张的没了方向。
 现在一想,傻极了。” 
 
   “就是,我当时也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。原来你是怕我知道你来
 月经呀。其实,好几年前我就知道了。” 
 
   “不会吧?”她抬眼瞧着我,伸手来摸我的头发。 
 
   “哈,你忘记了?那时你哭着跑来告诉我,你上课时竟然流了好
 多血在裤子里,你怕得跟无头苍蝇似的,那样子我可是记得牢呢。” 
 
   她撇起嘴:“才没忘呢。那是我第一次来月经呗,这能忘记吗?
 只是便宜了你,比我妈都先知道。” 
 
   她一脸忿忿不满,我则笑弯了腰,仰天倒在摇椅上,象堆稀泥。 
 
   她伸出长腿踢了踢我的脚,说:“还笑呢?你这小子从小就不是
 什么好东西!看人家女生洗澡,没羞!”她用纤细的食指刮了刮自己
 的脸,朝我直做鬼脸。 
 
   我翻转身,轻轻抓住她的手,说:“你不也偷看男生洗澡?倒先
 说我了?” 
 
   她挣脱了手,笑道:“谁要看了?一点不好看。哪象你,看得流
 口水呢。” 
 
   “哈,有么?” 
 
   “就有。要不是我替你望风,哪有你流口水的功夫?早让人逮住
 啦。现在还不谢我?” 
 
   “你看男生洗澡,还不是我帮你搭梯子的么?看得都不肯下来泥,
 哈哈。” 
 
   “雾气腾腾的,什么也没看见。”她赌气地将嘴厥得老高。 
 
   “我也是呀。就听见笑声和水声了,一片白茫茫,什么也没有。
 真遗憾。”我一摊双手,重新倒回摇椅中。 
 
   她却硬是将我拉起来,问:“你那时才十三岁吧?怎么对女孩子
 的身体这么感兴趣?千方百计讨好我帮你望风呢。” 
 
   “你那时才九岁吧?怎么对男生身体那么感兴趣呢?”我侧头笑
 眯眯地反问她。 
 
   “哼,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。” 
 
   “对啊,我也是啊。” 
 
   她咧开樱唇笑起来,我也张嘴大笑,笑了好久,她看来实在笑不
 动了,人朝前面一俯,将双手搁在阳台上,轻轻喘着气。 
 
   我却感到心酸,痴痴望向远方,星辰没有退去,但天际已渐渐吐
 白。 
 
   她忽然说:“我洗澡的时候从不关门。” 
 
   “嗯?”我竭力思索唐僧此言何意。 
 
   “你为什么从不偷看我?”“ 
 
   “啊?”我呆了呆,哑然失笑:“我现在没那好奇心了呀。” 
 
   她又是叹了一口气,不语了。 
 
   我揣摩她的话意,却不知所以然。总觉得,今天她所说的话怪怪
 的。什么抢银行,什么偷窥洗澡,真让我摸不着头脑。 
 
   其实我也不傻的,但这时我却糊涂得自己都冒烟。越想越糊涂,
 不如不想。还是喝酒痛快。大不了,第二天好好劝她,再跟她出去四
 处游玩,让她散散心,不要沉浸在灰色里面。任何痛楚都要靠自己来
 解脱的,我只是想当催化剂,帮她更快地解脱出来。 
 
   她开始猛喝。那劲道我从没见过。尽管让我咋舌,但我没有阻止
 她。直到她终于醉倒,我才将她抱回她的房间,平放在了床上。 
 
   帮她擦干净脸,帮她洗了脚,然后我就准备离开房间,毕竟我也
 不胜酒力,有些昏昏欲睡了。 
 
   她却忽然翻了个身,手抓住了我,说:“抢银行。”她说这话时
 眼睛没睁开,我知她还没有清醒过来,不由苦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掌
 里,坐在床边,瞧着她的脸。 
 
   十多年来和她一起嬉笑玩闹,从不知哀愁的,但今天却从内心里
 狂涌起一股酸楚和爱怜之情。 
 
   我缓缓低下头,看着她的眉目,将嘴唇递上去,在她的额头上轻
 轻亲了一下,便立起身,正欲离开,只听她在身后说:“我想抢银行,
 有了钱,我就能和你住在一起了,哪怕十年也够了。” 
 
  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绝对停止! 
 
 
 
   第二天,她就不见了。 
 
   我后来知道,法院将她判给了她母亲。她母亲远比富爹严厉苛刻,
 再不许她随心所欲了。 
 
   直到现在,我都再没见过唐僧。这个可爱调皮的女孩,最后留下
 的却是无比的哀怨和眷忆。 
 
   我想着她,思着她。 
 
   回想当日她所说的话,我仿佛明白了不少。 
 
   但我永远不能偷窥她洗澡,正如她永远不能抢银行一样。 | 
 
 
 |